古代文學桃源意蘊表達途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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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南朝文學中桃源意蘊仙境的文學表達
自陶淵明筆下的和諧自足的桃源世界產生之后，桃源意蘊便以特有的魅力進入了南朝文人的審美領域，桃花源的遠離世俗、寧靜超逸的自由境界成為追求山水自然的南朝文人向往。在“桃源”那里，波光粼粼，在凌波上泛舟而無所不適，在這里勾勒出了詩人們翹首遙望的樂園。徐陵在《山齋詩》中寫出：“桃源驚往客，鶴橋斷來賓。復有風云處，蕭條無俗人?！眲t將桃源的脫俗意蘊直接道出。北周庾信在其《徐報使來止得一相見》詩中寫道：“一面還千里，相思哪得論，更尋終不見，無異桃花源。”庾信使用這個典故一方面表現(xiàn)了對美好故土的向往，另一方面是說與故人相見就像追尋渺茫的桃花源一樣難得，對自己深切的思鄉(xiāng)之戀有著獨特的領悟，化為了對桃源的情有獨鐘。南朝文學中桃源意蘊仙境得到了淋漓盡致的呈現(xiàn)，如張正見的《神仙篇》對神仙世界作了這樣的描述：“玄都府內駕青牛，紫蓋山中乘白鶴。潯陽杏花終難朽，武陵桃花未曾落。已見玉女笑投壺，復睹仙童欣六博。同甘玉文棗，俱飲流霞藥?！睆堈姟渡裣善分械摹皾￡栃踊ā薄ⅰ鞍Q”、“玉文棗”以及“流霞藥”與“武陵桃花”等，都是我國古代文學中最常見的仙界意蘊。可見，《神仙篇》中的“武陵桃花”明顯是借用了陶淵明《桃花源記》中武陵漁人發(fā)現(xiàn)桃花林而入桃源之事。魏晉南北朝時期，道教經過內部的不斷改革，通過原始的民間宗教進化和發(fā)展，逐漸轉變?yōu)檩^為成熟的官方意識和比較完備的正宗宗教，由于對得道成仙的終極目標渲染增飾，這一時期神仙信仰逐漸深入人心。神仙道教說曾經給予中國古代文學深遠的影響，如漢代劉向的《列仙傳》、東晉葛洪的《神仙傳》、唐代杜光庭的《墉城集仙錄》等，都以活潑而嚴謹?shù)纳⑽墓P法描述了光怪迷離的神仙世界。張正見的《神仙篇》顯然是在這種文學風氣影響之下的產物。當然，桃源的這種仙化的現(xiàn)象，可以從陶淵明《桃花源記》本身的構設條件上找到本質上的原因。
盛唐時代，儒、釋、道的融合使思想領域極為開放與自由，文人個性特征以及精神氣質得到了充分的彰顯，因而，桃源意蘊在不同文人筆下的文學意象也呈現(xiàn)出獨特的精神內涵。孟浩然作為盛唐文壇早期的詩人，較早地表現(xiàn)出他追尋桃源的思想傾向及對仕途的厭倦，孟浩然在其《南還舟中寄袁太祝》詩中寫出：“沿溯非便習，風波厭苦辛。忽聞遷谷鳥，來報五陵春。嶺北回征帆，巴東問故人。桃源何處是，游子正迷津。”這種精神疲憊是詩人的仕途的風波所致。因此，其內心深處極其渴望尋得那片能夠棲息身心的桃源。顯然，此處的桃源意蘊與陶淵明筆下的桃花源有著相同的精神內涵，即對現(xiàn)實的否定和超越。浸染道教思想而又深通佛理的王維，將孟浩然詩中桃源意蘊內在超越的精神繼續(xù)發(fā)揮，其《桃源行》向我們詮釋著他心目中的桃源世界，“春來遍是桃花水，不辨仙源何處尋”，直視桃源為“仙源”。杜甫詩歌中的桃源意蘊，則是其民胞物與情懷的折射，表達出對萬物各遂其性、各得其所的美好希冀，具有濃厚的現(xiàn)實主義色彩，如《春日江村五首》其一：“農務村村急，春流岸岸深。乾坤萬里眼，時序百年心。茅屋還堪賦，桃源自可尋。艱難賤生理，飄泊到如今?！痹娙藢⒋喝战逡暈椤疤以础?，一如陶淵明的祥和、閑適、躬耕稼穡的桃花源。杜甫由于生活于戰(zhàn)亂時代，更將桃源描寫為和平之地，如在其《北征》詩中這樣寫道：“乾坤含瘡痍，憂虞何時畢。靡靡逾阡陌，人煙眇蕭瑟。所遇多被傷，呻吟更流血……緬思桃源內，益嘆身世拙?！北闭魍窘浱以瓷降脑娙?，感慨戰(zhàn)亂帶來的蕭條凄慘的現(xiàn)實，不禁深切緬懷陶淵明筆下的避秦之亂的桃花源，表達了詩人對和平生活的真誠向往。中晚唐時期日趨黑暗、大廈將傾的社會現(xiàn)實瓦解了文人的樂觀文化心理，這一點也反映在文人的桃源意識上。中晚唐文人漸趨內斂的心態(tài)使他們對桃源的認定呈現(xiàn)為將園林或山居視為棲息身心的桃源，悠游而自適。中晚唐時期文人希求隱逸的心理，唐代文人頻頻造訪之處常常是寺觀或隱士的山居之所，這就是詩人現(xiàn)實中的“桃源”，其突出體現(xiàn)在錢起、劉長卿的詩歌中。如錢起《中書王舍人輞川舊居》詩中以“幾年家絕壑，滿徑種芳蘭。帶石買松貴，通溪漲水寬。誦經連谷響，吹律減云寒？誰謂桃源里，天書問考盤?！聘羯n翠，春雨半林湍。藤長穿松蓋，花繁壓藥欄?！泵枋鐾跎崛说呐f居是梵唄穿云、芳蘭蒼翠，筆調深微古樸，好一個幽寂的桃源，抒發(fā)了詩人寄情山水的隱逸情懷。在唐代精神領域的開放、道教的興盛、同林藝術的成熟等文化背景下，傳統(tǒng)文學中的桃源意蘊在不同文人筆下呈現(xiàn)出彼此有別的思想內涵，但無論各個時期的詩人在作品中如何藝術性地詮釋，桃源意蘊都成為遭受現(xiàn)實挫折、心慕林泉煙霞的唐代文人的精神慰藉，體現(xiàn)著他們渴望高蹈世外的主觀情懷。
三、清代文學中桃源意蘊追求的文學表達
清代文學中的桃源意蘊體現(xiàn)出對陶淵明筆下的桃源意境詮釋和理解。如沈復的《浮生六記》卷三：“華名大成，居無錫之東高山，面山而居，躬耕為業(yè)，人極樸誠，其妻夏氏，即蕓之盟姊也。是日午未之交，始抵其家。華夫人已倚門而侍，率兩笑女至舟，相見甚歡，扶蕓登岸，款待殷勤。四鄰婦人孺子哄然入室，將蕓環(huán)視，有相問訊者，有相憐惜者，交頭接耳，滿室啾啾。蕓謂華夫人曰：‘今日真如漁父人桃源矣?’華曰：‘妹莫笑，鄉(xiāng)人少所見多所怪耳。’自此相安度歲?！薄懊嫔蕉?，躬耕為業(yè)，人極樸誠”、“款待殷勤”，沈復筆下描寫的華大成，儼然成為了陶淵明筆下的武陵桃源人，作者對桃源意蘊的解釋明顯秉承了陶淵明筆下的桃花源原意。而《儒林外史》第五十五回則這樣寫道：“荊元道：古人動說桃源避世，我想起來，那里要甚么桃源！只如老爹這樣清閑自在，住在這樣城市山林的所在，就是現(xiàn)在的活神仙了?！斌w現(xiàn)出對陶淵明桃源意蘊的避世隱逸意蘊的獨特理解，而這種理解與宋代蘇軾的桃源思想極為相近，即視桃源為一種超逸自得的心境。清代文學對陶淵明筆下桃源意境的理解還從對桃花源景觀的接受方面體現(xiàn)出來。如《夢中緣》第二回：“但見夾堤兩岸，俱是楊柳桃杏，紅綠相間，如武陵桃源一般?！眾A岸的桃林即是桃源的景觀特征。再如，《隋唐演義》第三十四回：“原來這清修院，四圍都是亂石，壘斷出路，惟容小舟，委委曲曲，搖得入去。里面許多桃樹，仿佛是武陵桃源的光景?！币彩菍⑶鷱酵ㄓ牡亩刺旌吞一ㄊ㈤_意境視為武陵桃源之境，充分體現(xiàn)出對《桃花源記》文本中桃源景觀特征的接受和認同。中國古代文學中的桃源意蘊在不同文人作品和不同時期中呈現(xiàn)出不同的理解和詮釋，這與作者自身的經歷以及所處的時代等因素相關，也正是因為這些不同的解釋和理解，才形成了中國古代文學中魅力無窮、意蘊豐厚的桃源現(xiàn)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