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典戲劇女性形象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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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帥女，女從男，夫婦之義由此始?！?《白虎通德論》)為了反襯男人自身的偉岸和無上權威，女性必須溫柔、馴服。梁鴻少時孤貧，而孟光家境豪富，但孟光“常言道嫁的雞兒則索一處飛，與梁鴻既為妻，也波相宜”，“重整頓布襖荊釵，收拾起嬌紅膩粉”，隨夫無怨無悔地陋居草屋，布衣粗食。梁鴻雖然窮困，可在妻子眼里依然是高高在上的“天”，每頓飯妻子都是“高高的舉案齊眉，服侍秀才”；在《威尼斯商人》中，當巴薩尼奧選中匣子成為鮑西婭的丈夫后，鮑西婭馬上貶低自己是一個“不學無術、沒有教養(yǎng)、缺少見識的女子”，她接著說：“幸虧她的年紀還不是頂大，來得及發(fā)憤學習；她的天資也不是頂笨，可以加以教導；尤其大幸的，她有一顆柔順的心靈，愿意把它奉獻給您，聽從您的指導，把您當作她的主人、她的統(tǒng)治者和她的君王。我自己以及我所有的一切，現(xiàn)在都變成您的所有了；剛才我還擁有著這一座華麗的大廈，我的仆人都聽從著我的指揮，我是支配我自己的女王，可是就在現(xiàn)在，這屋子、這些仆人和這一個我，都是屬于您的了，我的夫君?！盵2]（四）奉獻主觀上無自我，具有忍辱負重的獻身精神。《琵琶記》中的趙五娘在丈夫參加科舉考試后，饑荒年，她獨撐門戶，典當首飾換回糧米侍奉年邁的公婆，自己吃糟糠，去義倉請糧遭勒索，走投無路欲尋短見時，還是想著無人盡孝的老人。公婆死后，她又賣發(fā)買席葬親，羅裙包土筑墳。對待公婆，趙五娘盡心盡責；對待丈夫，她努力做到“賢”，包括容忍傷害自己情感的行為，蔡伯喈發(fā)跡娶相女牛小姐為妻，趙五娘沒有表現(xiàn)絲毫不滿?！断阕鏄恰分械脑蠟榱私o丈夫納妾，不但請人去說媒，而且在女方“索要千金”的無理要求下，竟然從娘家借來銀兩；《救孝子賢母不認尸》中的李氏在丈夫死后，獨自挑起家庭重擔，勤儉持家、養(yǎng)蠶繅絲，辛辛苦苦撫育親子楊興祖和庶子楊謝祖。她因材施教，讓兩兄弟一學武一學文，更難能可貴的是當朝廷征兵時，為保護后妾遺孤楊謝祖，她堅決讓親生兒子奔赴“不死則傷”的戰(zhàn)場；珀涅羅珀在漫長的20年中苦苦等待和消磨著自己的青春；《阿爾刻提斯》中斐賴城國王阿德墨托斯命中注定要短命而死，包括父母在內(nèi)的親人無一愿當替身，唯有妻子阿爾刻提斯自愿替死。

男性理想中的妻子除了美色、忠貞、順從、奉獻方面的要求之外，還關注于她是否能幫助丈夫逢兇化吉，逃避災禍，獲得權力、地位、身份等一切至高無上的榮耀?！稓⒐酚洝分械臈钍峡梢哉f是這類女性的杰出代表。她在丈夫孫榮與奸險小人稱兄道弟之時，想盡一切辦法使冥頑不靈的丈夫走出歧途，在虎落平陽之前認清小人嘴臉，遠小人，親兄弟；《望江亭》中的譚記兒因美麗的姿色被楊衙內(nèi)看中，楊衙內(nèi)設計陷害她的丈夫白士中。譚記兒勇敢地挺身而出，用自己的聰明才智不僅懲治了惡人，還幫助丈夫渡過了危機；《威尼斯商人》中的鮑西婭，以過人的機敏，在法庭上欲擒先縱，唇槍舌劍，戰(zhàn)勝了咄咄逼人的守財奴夏洛克，解救了一籌莫展的安東尼奧，制止了一場流血事件；《偽君子》中奧爾貢的續(xù)弦妻子艾米爾，以自己的聰明才智巧妙地幫助迷途丈夫幡然悔悟。在中西古典戲劇中，男性作家塑造了相當多的賢妻形象，她們身上承載著傳統(tǒng)社會文化賦予女性美好品質的全部內(nèi)涵，是男性對女性的期待與規(guī)范：貌美如花、忠貞不渝、溫柔順從、無私奉獻、聰慧機智、寬容大度……對于男人們，要撫慰他們的心靈，包容他們的過錯，擔當他們的失責，要逆來順受地承擔，始終如一地忠貞，無私無我地奉獻，盡心盡力地扮演好一個賢內(nèi)助的角色，當然更要像譚記兒那樣為丈夫清除一切麻煩。賢惠型女性身上所體現(xiàn)的賢德，在一定程度上意味著對女性生命力的壓抑、對女性自我精神的絕對控制，女性真實的自我意識和主體精神已經(jīng)被潛入了歷史地表，作為人的女性的基本生存欲望和權利被抹殺和剝奪。為了實現(xiàn)婦女的美德，達到男性化標準，賢惠型女性以一切形式的犧牲(等待、忠貞、柔順、臣服、甚至死亡)為代價放棄女性自我，從而得到男人的崇高評價。這類女性主觀上無自我，具有忍辱負重的獻身精神，以自己的枯寂生活和情感折磨為代價換來了在父權文化中不可動搖的歷史地位。藝術源于生活，中西古典劇作家在刻畫女性形象時之所以有著許多共同之處，正是因為中西古代的女性在生存空間上有著太多的相似之處。男作家筆下的女性形象，固然也反映現(xiàn)實中女性的狀況，但這種反映一經(jīng)作家心靈的折射，就帶上了作家的主觀印記。男性作家在文本中依靠強大的男權話語建構了他們價值觀認可的女性美德，這種美德是虛構的，是男性作家的“一廂情愿”，是男性作家試圖將男權推向無可取代的極致地位的一種表現(xiàn)。同志說：“作為觀念形態(tài)的文藝作品，都是一定的社會生活在人類頭腦中的反映的產(chǎn)物?！盵3]文學作品描繪的生活畫面和客觀存在的生活原貌不同，它是經(jīng)過人類大腦加工再造的藝術形象，其中融進了作家對社會生活的認識及其自身的理想、愿望和感情。

由于文化的差異，中西古典戲劇中這類女性形象同樣有很多不同之處。

（一）家庭出身不同

在西方戲劇中這類女性形象多出身名門，而在中國戲劇中這類女性形象出身于不同的階層。在中劇中這類女性形象家境大都殷實富有，但并非達官顯貴。因為有錢可以在文人困頓求仕過程中給予資助，幫助他們考取功名。《破窯記》中的劉月娥家里“有百萬貫家緣”，劉員外雖不滿意自己的貧窮女婿，并假裝遣夫妻倆到破窯中，但卻暗地里資助女婿上朝應舉，沒有劉員外的資助，恐怕也沒有呂蒙正的發(fā)跡；《孟德耀舉案齊眉》的梁鴻也是靠丈人的資助才平步青云。文人依靠妻子的資助考取功名，但又不要她們出身官宦，因為官宦容易給他們造成巨大的心理壓力，使他們自身的價值難以實現(xiàn)。而西劇中這類女性不但家境富裕，同時多是貴族出身。之所以出現(xiàn)這種現(xiàn)象原因非常復雜，但中西接受主體不同無疑是重要原因之一。中國戲劇的受眾群體基本上以中下層民眾為主，他們偏好與他們身份、境遇相近的人物的家長里短、悲歡離合，因此作家塑造賢妻這類人物形象時必然考慮到這種審美要求，在自己的作品中塑造這類群體的女性以博得觀眾的喜愛。西方的觀眾則以上流人士為主，而且喜歡看偉大人物的故事，因此，西劇中的很多女性大都出身高貴，王妃、公主、貴族之女等是作家、觀眾青睞的女性。

（二）賢妻的標準不同

中國古代的女性身受的清規(guī)戒律明顯多于西方的女性，要想能成為中國男性眼中的賢妻良母，顯然付出的和被要求的高于西方男性對此類女性的期待。除了美貌、順從、忠貞這些男性眼中賢惠型女性不可缺少的條件外，中國古代賢惠型女性的標準還有更重要的一條：孝順。因此，中國戲劇作品中刻畫賢惠型女性形象時，基于“至善論”與“百善孝為先”的道德要求，幾乎都把“孝順”這一點作為塑造賢惠女性品質的重要尺度，趙五娘就是典型代表。西方社會也強調(diào)子女對父母應該孝順、恭敬，但以個人為本位的社會，最重要的首先是自己，其次才是他人。因此，西方賢惠女性的標準主要是對自己的丈夫忠貞，而對父母、公婆的態(tài)度被放在了次要的地位，不成為衡量女性善惡的砝碼。因此，在西方古典戲劇作品中，劇作家在表現(xiàn)女性的美德時，很少關注婆媳關系，也很少把孝順這一點當作衡量女性的標準。

（三）經(jīng)歷的苦難不同

中國古典戲劇中的女性大都經(jīng)歷了來自身心的雙重壓力和苦難。劉月娥、孟德耀均來自殷實富裕之家，趙五娘初始也是小康之家，但為了顯示她們的品德，作者無一例外地讓她們從安逸走向貧窮，她們吃的是糟糠，穿的是布衣，住的是破窯。而在西方戲劇中的這類女主人公卻很少面對這種生存困境。中華民族在發(fā)展的過程中一直強調(diào)自強不息的精神?！睹献痈孀酉隆罚骸肮侍鞂⒔荡笕斡谒谷艘?，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為，所以動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盵4]受此影響，大多戲劇家認為只有能夠戰(zhàn)勝艱難困苦、抵御外界誘惑的女性，才能苦盡甘來，鳳冠霞帔，得到來自社會的最高獎賞——“賢惠”之殊榮。

（四）結局不同

西劇中這類女主人公大多以悲劇結束自己的一生，因為西方崇尚悲劇，主張把最美的東西毀滅給人看以取得最佳效果?！栋柨烫崴埂返呐魅斯珵榱藢崿F(xiàn)婦女的美德，達到男性化標準，替代丈夫去死；苔斯德蒙娜則在陰謀中無辜死去。而中國則不同，善有善報的傳統(tǒng)觀念使作家必須給這些完美的形象一個完美的結局，因此在結局的安排上，總是不忘讓這類女性夫貴妻榮、子孫發(fā)達，在道德獎懲中寓含強烈的理想旨向，即向傳統(tǒng)的回歸。

賢惠型女性的確包蘊了婦女很多優(yōu)秀的品格：吃苦耐勞，勇于獻身。然而這類形象是以犧牲自己的情感，付出一生為代價的，她們喪失了女人獨立選擇生活的權利，她們的一生是為丈夫而活，她們的人生價值是依賴男人得以實現(xiàn)的。我們可以這樣說：被男性禮贊的賢妻只是男性中心意識的反映，是女性獨立人格遭受鉗制和扼殺的體現(xiàn)，賢妻是一種理念，并不是真實的生活，她們是男性中心意識里最完美的婦人，但不是一個真實的女人。理想化的賢惠型女性實質上是男性意識的一廂情愿，也恰恰表明作者沒能深入地了解和剖析女性。她們?nèi)耘f是塵世凡人，除了具有明顯的人格缺陷外，她們和男性一樣在生活中掙扎求存，被壓迫，而不是那樣生來完美、纖塵不染。中西古典劇作家對賢惠型女性形象的理想化很大程度上是源于傳統(tǒng)男權對女性的統(tǒng)治支配心理，理想化的賢惠型女性形象很大程度上是男性欲望和幻想的投射，而不是女性本身。（本文作者：劉云霞、邢滿 單位：瓊臺師范高等?？茖W校）